流动摊贩

全一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找到一篇这样没头没尾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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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为这个世界一直由光来包围着,所以我们从不孤单。

    

    【My part·01】

    那是那一年的最后一天。冬天,天总是亮得很晚。今天依然得上学,不过晚上可以跟徽洁去看灯光节——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我的书包里背着放学后换的衣服和相机。


    灯光节是这一年才开始举办的,在新城区中心的广场上。围着广场的都是摩登建筑,还有一座高耸的电视塔。因此广场成为一个用钢筋水泥筑起的高原中为数不多的“盆地”。那里能聚集起在这个城市存在的每一种人。而晚上,在绚丽的灯光下更是如此。我想人其实跟飞蛾是一样有趋光性的,在黑暗中,越是明亮的那些光点,我们的眼睛更愿意去捕捉,我们的双脚更愿意去追随。我们总是希望得到那像光一样的美好的东西,即便我们永远都得不到,我们仍愿意去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期待它,去幻想得到它。因为仅仅是想着那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东西就足以让我们感到温暖,甚至自己认为自己脱离了黑暗。

    可是无论如何,黑暗永远都在。而光明只是相对的。


    我只想问你,你还相信能在黑暗中捕捉那些流光溢彩的美好吗?



   【My part·02】

    “快点啦……”徽洁牵着我的手,挤进人群。有时候,我真觉得人群的流动跟水流是那么相似,而在这其中的我们则像条鱼,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水簇拥着鱼,也劫持着鱼。簇拥,挟持,又有什么大的区别呢?我们其实并不拥有太多的选择。

    我们手拉着手,来不及分辨方向的正确与否就一头扎进列车里,犹如毫无目的地流浪。

    我们的确缺乏选择的机会,总是踏着已经被踩过无数遍的道路,自以为是地到处流浪。

    这个城市的列车总是很静默,于是便成为这个城市的奇怪异类。它总是默默地进站,稍作停留,然后又默默地离开。若果广播不说,甚至很难知道列车到底进站了没有。它见过的事绝对不必我们少,可是它终究没有学会那叽叽喳喳的说话方式。它只是木讷的进站,出站,又进站,有时候甚至连招呼也不打。可往往也就是那种木讷,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只要你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它总会如约而至。它虽不回答你的任何提问,却一直倾听着你每一句碎语。安静、沉默。


    “唉,我说呐……”徽洁摇着我的手,“等一下我们去找璆砚他们哦……”璆砚是她的男友,这基本上在学校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徽洁成绩好,而那个璆砚是来这个城市上学的大学生。徽洁自然是不怎么用操心的,因此学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哦……那你们到时候又要扔下我一个啦!”嘴上虽然是这样说,可却为不用做电灯胆而暗自高兴。

    “没有啦,有璆砚的朋友陪你。”徽洁似乎已经帮我筹划好了一切。


    那一个自我抛弃的计划。


    徽洁就是那种让你讨厌不起来的人。

    无论犯了什么错,她总有办法让你原谅她。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涉世未深”,也可以说那是一种有很深城府的表现。至于你是怎么认为的,我无从知晓。但或许是因为我相信人性本善,所以我会偏向于前者,虽然我知道她的某些过往。可是又有谁不曾“恶”过呢?

    反正我们早就知道了那么多的恶,为什么不给理由自己去相信那虚无的善呢?

    盯着光看可能会失明,但是失去了光我们甚至不知道眼睛生来有什么用。


    到广场的时候其实天还没有黑下来,但人群已经渐渐聚集了。他们带着自己对光明的理解,一步一步虔诚地向典礼的现场接近。

    “喂!这里!”徽洁发现了“目标”,挥手大叫起来。

    “看到了!”璆砚也看到了我们。而他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个表情淡漠很白皙的男生。

    “喏,这是林菩晦。呐这是裴柔瑾。”徽洁笑嘻嘻地笑着拉着璆砚远去,顺手替我们介绍了对方。

    我点头表示了解,算是校内名人。

    可是徽洁已经小得几乎看不到了。


    “还早吧?”菩晦说,“才6点半,怎么也得等天黑了灯火才好看。”

    “那我们去哪儿?晚了会看不到的吗?”我问。

    “随便,商城里的咖啡店?至于看不看到光嘛……”他想了想,“我想,光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看见。”


    我想起了我那个半瞎的奶奶。我们每个人都认为她应该看什么都看不清了,可是她依然坚持摸着那报纸,一边摸一边念叨。没有人知道她在念叨什么,也没有人阻止她这样做——大概没人愿意告诉她,她那带着她看了大半个世纪的眼睛已经没有办法再为她捕捉任何的美景了。奶奶总是在午后有阳光的时候,坐在靠窗的那个桌子旁边,摸着报纸。我问她看见了什么,她说看见了很多东西,一下子说不完,得用一辈子说。她又说我爷爷最喜欢就是看她坐在有阳光的窗边看东西了,所以她现在只要坐在有阳光的窗边,就能感受到那种目光。我跟她说爷爷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说,只要我想,我就看的见。


    只要我想,我就看得见。


     【My part·03】

    夜幕中,我跟在林菩晦后面,慢悠悠地穿过人群。的确,人很多,但是都没有遮住光。只要想看,就可以在黑暗中捕捉到它们。

    “哎,徽洁那个家伙去了哪里了……”为了化解空气中夹杂着的奇异的安静,我只能自说自话,自己嘀嘀咕咕。

    “你之前认识我吗?”走在前面的林菩晦问我。光越过他的背,然后又消失在难以被捕捉到的夜空中

    “我知道你是高二的。”

    “对。”

    “算认识吧。”

    “哦,那你认识一个叫吴槐的人吗?”

    “嗯……拿了几个奖然后就出国那个人嘛。”

    “那我想你肯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

    “你知道?”

    “知道。因为这里没有他可以立足的地方,所以他去寻找可以让他停留的地方去了。”

    “没有立足的地方?”

    “这里没有他所追求的一切,所以他走了。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吴槐,总是一个充满着各种故事的人。”


    【My part·04】

    吴槐。

    那个得了大奖然后就去了那什么什么艺术学院留学的人。其实他去了那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离开了我们这里。出国,在这里太过于寻常了。一个,一个,再一个,有太多的人都是因为“出国”而离开我们的视线,有些终究会回来,有些,则是最后的见面。这太寻常了,一开始会为这些可能再也见不到的朋友伤心,可是慢慢地,我们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离开的伙伴了。他们离去的背影从我们的心里淡去,从我们的记忆里擦出一条很淡的痕迹,隐隐约约地提醒着我们,而我们却忘了这是谁留下的痕迹。

    一条一条的痕迹,擦不完,也擦不干净,像某种路标一样,提醒着我们所失去的战友。可我们也已经忘了那战友的名字。


    当然了,吴槐是特别一点的,当很多想离开我们视线的人在努力准备着各种出国所需要的考试时,他还在画室里一笔一笔地画着。可以说他出国的命运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然后他在那舞台上,由校长隆重地介绍着,最后,就没有出现过了。

    而我们这些看戏的人记住了他并不是因为他是离开我们视线的某一员,而是因为另一些传闻。

    我听说,吴槐就是因为这些传闻而离开的。

    人云亦云总是最恐怖的。当所有人都这样说你时,你甚至连自己是否做过某事都变得模糊。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时,你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是多余的,是否已经被世界遗忘。“传闻”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相信了传闻的人。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明白过来,真相其实真的无关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是怎么认为的,是怎么相信的。你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他们是怎么看待你的。如果他们都不待见你,那无论你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那都是错的。

    世界就是这样偏执而无情,无法亲近。

    至于那些离开的人,到底做了什么,还有谁在乎?


    然后我就开始想,我们离开的,到底是那些我们无法融入的人群,还是那些我们无法接受的规则。


    【Your part·01】

    你大概不知道吧,吴槐那家伙其实是舍不得走的。可是他又不得不走。

    可能在别人背后嚼舌根不太好,可是我还是要说,吴槐呐,总是被冤枉的那个。而令他最失望的是,没有人相信他是被冤枉的人。包括那时的我。

    我们总是斗不过别人,不是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误解,可那时我一句话都没说。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知道其他人说的不是真相,可是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你可以说我就是一个袖手旁观者。

    又或者说是一个推波助澜者——用自己的懦弱去推波助澜,把他推走的人。

    我总觉得,他在这里不会快乐的,他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得到的,所以我把他推走了。世界那么大,我总想着肯定是有一处地方是可以让他找到快乐的。我从没想过,原来他离开后,留下的一片狼藉。而他面对的,依然是未知的前途。

    我记得那天飞机划过天空时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是我忘了他在这里留下的痕迹,我用一辈子都可能擦不掉。

    若你想听,我也可以为你讲这个故事——那个仿佛痴人说梦般的故事。我很久不曾想起这个故事了,可是每当我看到那些飞舞的光芒,我就想到他。我以为我终究会忘了,忘了这些事,忘了这个人,而光却又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叫我不要忘了。

    光在那里都存在。

    他也是。


    故事有点长,我尽量讲得好点,希望你不要失望。


    【My part·05】

    我们在一个能看到那些璀璨的灯光的广场边缘的地方坐下,这里已经坐满了各种情侣。我们小心翼翼地坐到那些粉红色的缝隙中,偷偷地看着那些光影。

    光影是那么的自由,随性地在黑暗中游走。像鸟一般自由地在夜空盘旋,低低地掠过我们的头顶,接着,带着我们灵魂的气息飞向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射灯的光不时扫到我们的脸上,但总照不亮我们脸的全部。我们总还是缩在黑暗和光明的分界线那里,窥探着这世界。世界是那么大,大而空旷,有太多的未知,我们好奇地在其中穿行,试图找到某种穿越世界的方法,可真正的探险又何曾有什么地图可供参考?在那明暗之间,似乎有种什么特别的目光穿透我们,看着我们在黑暗和光明之间四处摸索,到处碰壁。在我们不曾留意的地方,某人轻笑着,看着年轻的我们在旅途中耗尽了自己的时光。

    林菩晦望着那些光,坐在我旁边沉默。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些光影闪烁之间,觉得他也快消失了——以某种方式。


    【Your part·02】

    吴槐。其实我到觉得姓吴的人起名都挺奇怪的,要不是就是很好听,要不是就肯定是超毁的那种。好了,对他名字的讨论就到此结束。

    现在就开始说说吴槐本人。他是家里的三子,前面有两个哥哥,他妈妈生完他之后就跟他爸离婚了,然后他又有了一个后妈,后妈又生了两个女儿。所以,他在这个家是排在中间的,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哥哥一个好像是医学院的,正统的优等生,出国去了,另一个进了帮派,进过少管所,好像又出来重新在道上混,两个妹妹我见过,一看就知道都是两个小公主,总是要人把她们供在手心的。反正呢,他家吸引家长注意的人够多了,他无法做到最好的,也没有办法超越那个最差的,更何况他本身就不善言辞——特别是对长辈,又学不会妹妹们为了得到父母关注而惹出是非的本事,所以他渐渐在这个家失去了关注。

    而这种情况似乎蔓延到了学校。你想想看,一个级,一个班有那么多的学生,老师却只有那么少,他们总是把注意力放到最好和最坏的学生中去的——至于中间的,他们少有顾及。中庸之道虽然是应该提倡,但是在这样的时代,中庸就意味着要被遗忘。他只是那些众多被遗忘的人当中的一名。

    这里并不是说“被关注”有多重要,只是说“被关注”了,你才有能力去追求“被理解”。而“被理解”是一种很基本的愿望,没有人愿意看见自己被孤立——虽然明白“人本孤独”,可是就想那些飞向灯火的蛾一样,会拼尽一生所有去追求。“被理解”是一种即便要付出巨大代价也想拥有的东西——像蛾想拥有短暂的光明一样。

    这其实并没有错。谁都没有错。“人太多没办法关注到每个人呐……”是道理,“我只是很想得到关注,得到理解。”这种诉求也是正确的。但是我们总还是希望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因为那样我们评判事物会变得简单而方便。我们总喜欢指责跟自己观点相反的一方,自私地把他们标签成“错误”,自以为是地去肆意批判,然后为自己找寻各种可以接受的借口,最后堂而皇之地宣扬自己的观点。

    这并不是可耻的地方。

    成长总归会告诉我们,黑和白之间有灰色连接。可是谁也无法告诉我们,对和错之间到底由什么连接。我们怎么会从“对”走向“错”,天从什么时候才真正失去光明,可以被称为“夜”。


    【My part·06】

    你知道什么我们那么喜欢在黑暗中去看光明么——以至于我们要弄个“灯光节”这样无聊的日子去让眼睛追逐黑暗中的灯光。

    “因为在远古,黑暗就代表这危险和死亡。而光,代表着太阳升起来了,代表着新的一天要开始了,那就以为着暂时的安全。”这是我奶奶给我讲为什么有些住在山洞里的远古人有时候会在洞顶挖个天窗似的东西时候讲的,她说因为他们需要光明,所以就得挖出通道让光进入,光是他们的精神食粮。可是科学家们给出的答案是:因为这样可以使空气流通,这样远古人在洞里使用火的时候,火才容易生着而又不容易熄灭,人才不会缺氧而死。

    

    到底是为了“精神食粮”还是“氧气”才那么幸苦的挖天窗,这个答案只有那些曾经住在山洞里的祖先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人的眼睛的确偏爱光明多于黑暗。这是生物的天性,连呆板的植物也会向着阳光伸展,更何况是可以移动和思考的我们。

    可能找不到喜欢光的原因,可总是可以找到没有光时的坏处。


    我沉默着,望着那些跳跃的灯光和微弱的人群,突然想起了那些未曾见过就已经葬身火焰的蛾。

    你们还好么?


    【Your part·03】

    吴槐这人其实挺好的,我是指除了“中庸”之外,他还是有很多能称为闪光点的地方的,比如他的色彩感出乎预料地好。那次美术作业是一幅八开的水彩风景画,他在看了一个放给全班看的基本教学视频之后就用极少的颜色画出了令人震惊的色彩——就是那种你司空见惯却又略有不同的黄昏:那是种从红到紫的交融……你甚至会认为原来世界是那样的,是如此通透的,像有颜色的玻璃似的,有一种脆弱的美感。你原本是可以去亲眼看一看那幅画的,它被装在楼道中的其中一个画框里,可是后来它不见了,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离开了。

     那幅画使吴槐一度成为话题。学校很想把他送去参赛什么的来打响自己学校的名声。可是吴槐从没有正式的学过画画,他所知道的,所表现在纸上的,都是他的眼睛告诉他的。他正式的老师只有光,它们告诉了他天空飞鸟树叶池塘的颜色和形状,也告诉了他森林和大海的模样,却未曾告诉他“艺术”是什么。或许光也不知道“艺术”是什么,或许“艺术”本身就是无解的命题,反正吴槐不知道“艺术”是什么。他在纸上展现出来的只是他看见的,当然其中还参杂有他的幻想。

    而真正的学画过程是枯燥无味的,这过程中不允许有过多的想象,而是要忠于现实所看到的,一笔一画,慢慢勾勒出那些素白的石灰模型的模样。一开始甚至连色彩都没有。只有灰色的深浅代表光的明暗。你原以为灰色是公正的,是没有温度的,可是在那白纸上接触下来,你就会发现灰色其实是冷冰冰的,冷得让人诧异。其实在中国,像他这样有某方面的天赋的人很多,可是能真正能成为学院出身且出色的画家的却是那么少。因为在这些呆板木讷的白色雕像之间,似乎有一个黑洞,能吸附掉所有的热情和幻想。

    真的,我不知道那是得有多坚强的梦想才可以在这些空荡的石膏之间存活。

    或许我一直不缺少“被关注”感觉,或许我不在乎是否得到了关注,我并不需要用很多的努力去获得被人对我的关注,所以我很少去为了赢得关注而赌上自己的一切。可是吴槐不同,他是飞蛾,是那种为了自己想要之物而奋不顾身的人。我想他大概从来没有得到完全的关注,也从没亲身体验过“被理解”的感受。但是他知道“被理解”的好。其实人最害怕的就是知道自己从未得到的东西的好处,因为当他知道那些未得到的美好之后,他就想千方百计地得到这样东西,好去尝一尝那种滋味。


    于是他就日夜不停地画呐画呐,在纸上浮现的就是他的王国——那个只有他和光影组成的王国,他是国王,而光影则是他最忠诚的臣子。很快他就获奖了,我记不清那奖的名字,只隐约记得那是个大奖,全市也没几个人能拿到,而本来学校在美术方面获得的奖项就少,所以学校决定要借此机会狠狠地大力宣传一下,于是便叫了学校电视台呐广播站呐还有管网页的去采访他。

    而我就是被派去采访的其中一个人之一。


    之前我没有想到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出现拐点的。

    而后来我才知道,就从我们见面的那一个瞬间开始,路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我甚至怀疑如果那时我细心听的话,是否会听到命运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一开始很多人围着坐在石膏像旁边的他,有的问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有的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记着什么,有的拿着摄像机,而有的则拿着录音笔。而吴槐面对那么多人却没有什么慌乱,只是按着自己的步伐,一句一句地回答着问题,偶尔露出微笑,偶尔也会用手势来加强自己的表述。可是在美术室那种光线下,他总像蒙了一层雾一样,让人看不清晰。

    我一直干坐着,来的人太多了,把他给团团围住了。我也帮不上忙,也解不了忧,于是我就在美术室里四处张望。然后我就发现了,我所想象的“美术”和我以为的“美术”有很大的区别。我原以为美术是色彩斑斓的,是拿着油漆四处喷洒青春的,美术室里到处陈列着他们的作品,或许是最好的,或许不是,但是都是透着一种生命气息的,做美术的人应该是那种文艺气息很浓的——或者是带着很浓重街头风的;可是现实却是这里只摆放着枯燥的石膏模型——素白的,或是几何形状或是人头,全部都没有温度的,冷冰冰地盯着你看,没有色彩,一切都从明暗开始,你在纸上小心勾勒出物体了轮廓之后,就只剩下光和影的游戏了,从明到暗,再从明到暗,周而复始,循环不息,坐在那里创作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扔在人海里再也找不着的普通人,没有所谓的文艺气息或者街头风,一个可能看过一眼后就忘掉的没有特点的人,带着黑框眼镜,一笔一划小心地描述着他眼中的风景。

    老是说,我失望了。

    原来“美”是这么一个东西,那么冷淡,那么无味——甚至是木讷。

    我看着那从树梢上倾泻下来的阳光,斑斑点点地照在那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古老的气息——有一点像是腐败的味道,原来“艺术”并不似我想象当中的年轻,它也已经老了,艰难地迈着步子,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动着。它上面背着很多的东西,比如说金钱,比如说名望,这些东西快要把它压沉。而与金钱名望比起来,“梦想”都太小了,像是它们的附带物,可怜地依附在它们上面,似乎很快就会随风飘逝。

    这里像是一个与外面隔绝的世界,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原有的流速,有一位老人顽皮地坐在桌子上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和我们未完成的作品。



    【My part·07】

    他已经完全回到以前的世界中了,他面前是一个老人,背着年轻的梦想,艰难前行。它带着年轻的人到处闯荡,用它并不高大的身体为他们遮去一些风雨,看着他们消磨光自己的青春和热情,然后看着他们消失在下一个街口。它看惯了世态炎凉,却无法告知这些追随他的年轻人世界的真实样貌。

    林菩晦的脸上有那种讲故事的人特有的表情——明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却仍在为故事沿途的风景感叹不已,在为故事的每一个转折点叹息,可又阻止不了故事要驶向最终已经确定的那个重点。

    以前在那个有香甜气味飘出的蛋糕店隔壁的巷子口,有一位很能讲故事的老人,他总是有一群孩子围绕着,嚷着要他讲故事。最初听他讲故事的孩子已经不知去了何方,可是总还是有孩子缠着他讲故事。即便那个故事已经被讲了很多次,可总还是有没有听过那故事的孩子,痴痴地在听。有些故事总是讲得他很感伤,不住地叹气。我们问他为什么叹气,他总说:“他们总觉得可以从世俗中解脱,却最终向世俗低头。他们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脱离了已定的规则。他们的举动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结果就这样一直错下去了。我从开头就看到了他们没有办法躲避的悲剧,所以只能叹气。

    “其实何止是故事里的人挣不开那规则,我们不也是?”


    我们有无穷无尽的规则,却鲜有人跟我们解释这些规则,我们要做的,仅仅是遵守而已。无需知道原因,更无需知道是谁创造这些难以令人理解的规则——我们要知道的就是,不遵守规则的人就遭人嫌弃,就得离开。

    连光也要遵守的规则。

    你瞧,其实这广场的光何时是自由的?他们是被我们束缚住的,关在各种灯具里。我们可以随意改变它们的方向,它们的颜色,它们的强度。在这广场上的的灯光从来就不是自由的,只不过我们愿意把“自由”的标签贴在它们上面而已。我们指挥着它们刮破夜空,在一片期待中舞蹈——我们自以为美丽的舞蹈。有人曾问过光它愿意这样在夜空中飞翔么?

    从来不曾。


    其实从第一盏电灯亮起来那一刻开始,光就不再像它从前那般自由过了。它臣服于人,臣服于规则之下。


    【Your part·04】

    于是我就望着那个卷头发高鼻子的人头像发呆。我盯着他的眼睛,于是他就木然地回瞪我。我说不上这到底是出于礼貌还是不屑。那也是我第一次一直到,人类的很多相反的情感是如此雷同,让人难以分清界限。往往不是敏感的人自作多情,而是有太多的情感我们自己都没有办法准确地分辨。

    那人还在刷刷地画着,一笔一笔再一笔,而那些拿相机的摄影机的就举着机器在拍着,那些记者就见缝插针地访问着。我对这些已经失去兴趣了,于是就继续和那长得眼熟的人头像对视。


    “你不走吗?我要锁门了”过了很久我才清醒过来。

    “哦哦,他们都走啦!真是的,都不叫上我!”我只好用大惊小怪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的学妹说让你睡一个小时再叫你。说什么‘前辈太辛苦还是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什么的。”

    “所以你就真让我睡了一个小时才醒?”

    “其实是一个小时又三十分钟。”吴槐托托他的眼镜,“我忘了叫你了。”

    “是你一碰到笔就忘我了吧!”我说。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是谁么?就是那个你对着他睡了一个半小时那个人。”吴槐放下笔,走过来拍了拍那人像,像是跟一个熟识已久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样:“他叫贝多芬。”

    “等等……”我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出了什么差错,“贝多芬出现在美术室这是搞什么飞机?”

    “凭什么贝多芬就不能出现在这里?”吴槐问。

    “……”对啊,凭什么贝多芬不能在这里?

    “你急着走么?”吴槐又拍了拍那人头,这次拍出了一手尘,把他自己呛到了。

    我本来已经准备走了:“怎么?”

    “想请你帮忙打扫一下这里,咳咳咳……这里没什么人来,太多尘了不是吗?”吴槐一边咳一边说。

    听他这么说,我也只能不置可否地从工具房里拿出扫帚。不知道为什么的,他身上有一种“可以亲近”的感觉。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太纯粹了,纯粹得可以倒映出任何人的影子。我当时只是觉得他是那种可以交朋友的人,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是令人讨厌不起来的事物,它是那么像你,而且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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